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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●菽園雜記卷五

  宗人府署印、內府管將軍、宿衞、中都留守,舊規皆以國戚充之,勳臣非在戚里,不得與也。今署宗人印者如故。管將軍非國戚者,自安遠侯柳景始。留守非國戚者,自都指揮孫安始。一則夤緣縉雲侯,一則夤緣汪直,皆命由中出,此亦政體一變也。

  京師元日後,上自朝官,下至庶人 【 下至庶人 明本「庶人」作「市人」。】 ,往來交錯道路者連日,謂之拜年。然士庶人各拜其親友,多出實心。朝官往來,則多汎愛不專。如東西長安街,朝官居住最多。至此者不問識與不識,望門投刺,有不下馬,或不至其門令人送名帖者 【 或不至其門令人送名帖者 明本「不至」作「不過」。】 。遇黠僕應門,則皆卻而不納,或有閉門不納者 【 則皆卻而不納或有閉門不納者 明本作「則皆卻而不受亦有閉門不納者」。】 。在京仕者,有每旦朝退即結伴而往 【 有每旦朝退即結伴而往 明本「而往」作「事此」。】 ,至入更酣醉而還。三四日後,始暇拜其父母。不知此何風俗,亦不知始於何年,聞天順間尚未如此之濫也。

  景泰年間,吏部尚書王公文、戶部尚書陳公循,皆以少保大學士居內閣。王之子倫,陳之子瑛,順天府鄉試俱不中式。二公交章指摘考試官劉儼之失,欲罪之。上不罪儼,而許倫、瑛得會試,是以阿附者有欽賜舉人之稱。此亦一代異事也。其後文遇害,循謫戍。儼卒官,諡文介。

  摺疊扇一名撒扇,蓋收則摺疊,用則撒開。或寫作箑者,非是。箑即團扇也。團扇可以遮面,故又謂之便面。觀前人題詠及圖畫中可見已。聞撒扇自宋時已有之,或云始永樂中,因朝鮮國進松扇,上喜其卷舒之便,命工如式為之。南方女人皆用團扇,惟妓女用撒扇。近年良家女婦亦有用撒扇者,此亦可見風俗日趨於薄也。

  岳季方能畫葡萄,嘗作畫葡萄說。近於宣府李士常家見其自書一通,筆畫清勁不俗。其言葡萄本中國名果,重自上古,神農九種,功力為最。世謂得之大宛,歸種漢宮,皆未之考。意者初不經見,而博望、貳師之所得者,又將特異,遂附會之。此說有見。又云:「其榦臞者廉也 【 其榦臞者廉也 「其」原作「共」,此依文義改。】 ,節堅者剛也,枝弱者謙也,葉多蔭者仁也,蔓□不附者和也 【 蔓□不附者和也 明本「蔓□」作「蔓而」。】 ,實中果可啖者才也,味甘平無毒、入藥,力勝者用也,屈伸以時者道也,其德之全有如此者。」予謂中果入藥分才用,似未穩。屈伸以時,人亦難之 【 人亦難之 明本「難之」作「難曉」。】 。蓋京師種葡萄者,冬則盤屈其榦而庇覆之,春則發其庇而引之架上,故云。然此蓋或種於庭,或種於園,所種不多,故為之屈伸如此。若山西及甘、涼等處深山大谷中,徧地皆是,誰復屈之伸之。

  「皇宋第十六飛龍,元朝降封瀛國公。元君召公尚公主,時承錫宴明光宮。酒酣伸手扒金柱,化為龍爪驚天容。元君含笑語羣臣,鳳雛寧與凡禽同。侍臣獻謀將見除,公主泣淚沾酥胸。幸脫虎口走方外,易名合尊沙漠中。是時明宗在沙漠,締交合尊情頗濃。合尊之妻夜生子,明宗隔帳聞笙鏞。乞歸行宮養為嗣,皇考崩時年甫童。元君降詔移南海,五年乃歸居九重。憶昔宋祖受周禪,仁義綽有三代風。至今兒孫主沙漠,吁嗟趙氏何其隆。」此詩舊錄於鄉人過指揮。問其所從來,云得之上虞布衣袁鉉,未知何人作也。後於王元直學正家閱福建□□縣志書,始知為閩人俞應則所作。若其事則備載錢塘瞿宗吉歸田詩話及袁忠徹符臺外稿。然忠徹以此為虞伯生作,則非也。玩味詩中「至今兒孫主沙漠」之句,似言元君避歸沙漠後事。應則其國初人與?

  本朝自己巳之變,各邊防守之寄益周於前。如各方面有險要者,俱設鎮守太監、總兵官、巡撫都御史各一員,下人名為三堂。宣府、大同、遼東、陝西三邊,鎮守 【 鎮守 明本作「又有」。】 、協守、分守、遊擊等官,其制尤為縝密。但近來添設尤多,姑舉北直隸言之,如薊州、永平、山海等處,密雲、口北等處 【 口北等處 明本「口北」作「古北」。】 ,居庸關等處,各有鎮守內官。鮎魚石等營,黃崖口等營,臺頭營、山海等處,永平太平寨、青山營、蛾眉山營、遵化、灤陽等關,劉家口等處,黃花鎮、紫荊關、倒馬關,凡二十四處。各有守備內官,武官稱是。夫武官分布要害,遇有警急,各任其責。內官之設,既非令典,今以數百里之地,其多如許。況此輩原無祿食,太平之時,日費頗豐,不免取諸所部,孰敢誰何?萬一事起不測,折衝禦侮,必賴將臣,彼亦無能為也。或犯吏議,朝廷又多原之。軍力之疲敝,軍政之不修,有由然矣。

  朝廷盛禮,慶成宴其一也。而禮官多因時遷就,不愜公論,識者不能無議焉。成化間,泰和楊導叔簡為尚寶卿,有以六品七品位其上者。叔簡貽書葉文莊公,有云:「慶成之宴,非所以酬講讀之勞,榮有事也。中左之序,非所以彰彈劾之能,念駿奔也。而票名之設,戾於告示,亦愚弄賢士矣。暗定之計,形於手本,豈非尊禮勢要乎!以經筵為講讀之官,則符寶所司,蓋實密務。況其間有去翰林而任春坊者,以給舍為近侍之列,則尚寶正官,實非外屬,又其間有正七品從七品之異乎!不肖承乏近侍,廿載有餘,每以司丞列於銀臺棘寺之亞。今以正卿班於經筵給事之後,豈有司倉卒所致,而不加思乎!事有因時損益者,必不悖朝廷莫如爵之訓;禮有緣人情起者,豈亦恃君子無所爭而為。」云云。叔簡與文莊素厚,而必貽之書者,亦庶幾其能行之乎!

  城隍之在祀典,古無之。後世以高城深池,捍外衛內,必有神主之,始有祠事。惑於理者,衣冠而肖之,加以爵號,前代因襲,其來久矣。洪武元年,各處城隍神皆有監察司民之封,府曰公,州曰侯,縣曰伯,且有制詞。蓋其時皇祖尚未有定見。三年,乃正祀典,詔天下城隍神主,止稱某府城隍之神、某州城隍之神、某縣城隍之神。前時爵號,一切革去。未幾,又令各處城隍廟內屏去閒雜神道。城隍神舊有泥塑像在正中者,以水浸之。泥在正中壁上,卻畫雲山圖。神像在兩廊者,泥在兩廊壁上。此令一行,千古之陋習為之一新。惜乎今之有司多不達此,往往塑為衣冠之像 【 往往塑為衣冠之像 明本「塑」作「望」。】 ,甚者又為夫人以配之。習俗之難變,愚夫之難曉,遂使皇祖明訓,託之空言,可罪也哉!

  釋迦生周昭王二十四年四月八日。中國人奉佛教者,於是日祀其神。周正建子,四月即今之二月也。今以夏正四月八日為佛生日,非也。此說出臞僊,最為有見。然今朝中以四月八日為佛節,賜百官喫不落莢,莫有覺其非者。

  天順七年二月十二日,兵部奉特旨,遣使臣下旱西洋 【 遣使臣下旱西洋 「洋」字據明本補。】 ,曰哈列地面、曰撒馬兒罕地面、曰哈失哈兒地面、曰阿速地面、曰土魯番地面、曰哈密地面、曰癿加思蘭處 【 曰癿加思蘭處 「蘭」字據明本補。】 。各正副使一員,皆外夷人仕中朝者,或大通事,或都督,或都指揮等官,皆有主名矣。居無幾何,寢而不行,或云李文達公之力也。此事一行,朝廷爵賞靡費,固不可言,而沿途軍民勞苦損費,亦何紀極。況異時啟釁,又未可知。使此事果自李公而止,正所謂仁人之言也。

  諸司官御前承旨,皆曰阿,其聲引長。老子云:「唯之與阿,相去幾何?」則阿為應辭,其來遠矣。

  京營之制,國初止有五軍營。五軍者,中軍、左掖、右掖、左哨、右哨也。此外有曰大營、曰圍子手、曰幼官舍人營、曰十二營,皆五軍營之支分。每營各有坐營把總官,多寡不等。永樂初,始以龍旗寶纛下三千小達子立三千營,內有坐營、管操、上直、披明甲等官。又有隨侍營,則三千營之支分也,亦有坐營官以統之。神機營,永樂中征交阯,得其神機火箭之法,因立是營。亦有中軍、左右掖、左右哨,各有坐營、把司、把牌官。又有曰五千下者。永樂中,得都督譚廣馬五千匹,今所謂譚家馬者即此。別有坐營把司官統之,此則神機營之支分也。已上舊名三大營。至成化初年,以言者議,選取三大營精兵,設立團營十二,曰奮武、曰耀武、曰練武、曰顯武、曰敢勇、曰果勇、曰效勇、曰鼓勇、曰立威、曰伸威、曰揚威、曰振威,每營各有坐營把總官統之。遇出征,即量調以行。三大營所存無幾,名曰老家兒,專備營造差撥等用 【 專備營造差撥等用 「專」字據明本補。】 。十二團營精兵在京各衛,并在外各都司所屬,及南北直隸衛所,共二十五萬,分為春秋二班,團操聽調。此京營制度之大略也。

  平江侯陳公豫鎮守臨清日,館客作詩,有「簷前絡緯啼」之句。侯謂草蟲不可言啼,遂疏之。不知絡緯啼,李太白已道之矣。客終無以自明,二人蓋未嘗讀李詩故也。成化間,有吏建言時事,禮科給事中忌之,以激厲風俗之厲不從力,參送法司問罪。不知厲本古字,漢書凡云風厲、勉厲,皆不從力。此吏亦不能自明,二人蓋未嘗讀漢書故也。兵科給事中閱兵部題本,以伎不從女,呼吏笞之。翌旦,有不平者令受笞吏執韻書以進,乃赧顏慰遣之。此蓋識俗字不識古字故也。凡遇人文字,所見未的,輒疵議之,後能無悔也乎!

  青州生員古清,恃才妄作,凌虐鄉里。死葬後,人發其屍,支解之,懸於林木。濬縣王都憲越之父,既葬被發,而喪其元,求之不得,乃刻木以代而葬之。後食醬至甕底,其元在焉。王以是終身不食醬。嘗聞之僚長張文謹云。

  嘗聞火雞食火,犀食棘刺,野羊刳腹取脂,脂復生。又見列子等書,言昆吾之劒,切玉如泥。火浣之布,入火愈鮮。不灰之木,火■〈艹執火,上中下〉不壞。皆未之信。近日滿剌加國貢火雞,軀大於鶴,毛羽雜生,好食燃炭。駕部員外郎張汝弼親見之。甘肅之西有饕羊,取脂復生。聞之高陽伯李文及彼處奏事人云。然犀之食棘刺,則予所親見也。火浣布,友人凌季行有一縷如指 【 友人凌季行有一縷如指 守山閣本「凌季行」作「凌李行」。】 ,不灰木譯□劉楩有束帶 【 不灰木譯□劉楩有束帶 明本「譯□」作「譯使」。】 ,以火驗之,信然。由是觀之,切玉之劒,蓋或有之,特未之見耳。

  聞都御史朱公英云:廣東海鯊變虎,近海處人多掘岸為坡,候其生前二足緣坡而上,則襲取食之。若四足俱上坡,則能食人而不可制矣。又聞按察使孔公鏞云:廣西蚺蛇,其大者皮甲鱗皴,雜生苔蘚,與山石無辨。獐鹿誤從摩癢,則掉尾絞而吞之。土人取其膽,則轉腹令取,略不傷囓。後復遇人取膽,仍轉腹以瘢示之,人知其然,亦不復害也。

  十三道御史與六部各司平行文移,謂之手本。御史有欠謹厚者,頗以言路自恃,署名字文寸許。一郎官厭之,貽之口占云:「諸葛大名垂宇宙,今人名大欲何如 【 今人名大欲何如 守山閣本「何如」作「如何」。】 ?雖於事體無妨礙,只恐文房費墨多。」諸司傳聞以為談笑。大書之風,由是稍息。或云郎官為王兵侍偉。

  嘗閱舊簿書,正統、景泰間會議,五府、六部、都察院、大理寺、通政司之外,有閣老及掌科,無掌道官。今有十三道,而閣老不與,聞始自李文達公上請而然。各道與議,不知始何時。景泰間,各邊鎮守巡撫官會本奏事,及兵部覆奏,皆以總兵官為首,今皆首內臣。天順以前,公侯伯都督管營者,止稱坐營官。總兵之名,乃下人私相稱謂,移文中無之。其以總兵自稱,則近年始。及汪直用事時,邊方事皆令兵部與總兵官計議,則總兵之稱,又出自御筆矣。蓋內閣大臣非止養望而已,廟堂謀議,非所辱也。御史職主糾察,一與會議,雖謬誤,不復可言矣。拉使與議,殆以箝其口耳。各邊總兵,掛將軍印,奉制敕,得專生殺之柄,宜非他官之所當先。今朝鮮國王咨文,惟咨遼東總兵官是已。律中所謂總兵官,蓋指掛巾征進者。若京師六軍,總於天子,非臣下所得而專制也。此皆故事之因時而異者,然一成而不可變矣。

  蘇州自漢歷唐,其賦皆輕,宋元豐間,為斛者止三十四萬九千有奇。元雖互有增損,亦不相遠。至我朝止增崇明一縣耳,其賦加至二百六十二萬五千九百三十五石。地非加闢於前,穀非倍收於昔,特以國初籍入偽吴張士誠義兵頭目之田,及撥賜功臣,與夫豪強兼併沒入者,悉依租科稅,故官田每畝有九斗八斗七斗之額,吴民世受其患。洪武間,運糧不遠,故耗輕易舉。永樂中,建都北平,漕運轉輸,始倍其耗。由是民不堪命,逋負死亡者多矣。宣宗明燭是弊,詔官田減稅三分。時格於國用不足之議,事遂不行。郡守況鍾抗章上請,得遵優旨,共減稅糧七十二萬餘石。又得巡撫周文襄公存卹惠養,二十餘年,歲豐人和,汔可小康。自後水旱相仍,無歲無之,加以運漕虧折,賠貱不訾,民復困瘁。況沿江傍湖圍分,時多積水,數年不畊不穫,而小民破家鬻子,歲償官稅者,類皆重額之田,此吴民積久之患也。

  京師鉅剎大興隆、大隆福二寺,為朝廷香火院。餘有賜額者,皆中官所建。寺必有僧官主之,中官公出,必於其寺休憩。巧宦者率預結僧官,俟其出則往見之,有所請託結納,皆僧官為之關節。近時大臣多與僧官交歡者以此。京衛武學之東智化寺,太監許安輩以奉王振香火者。天順間,主之者僧官然勝,讀書解文事。時閻禹錫以國子監丞掌武學事,勝則往拜焉,禹錫托故不見。他日饋茶餅,卻之;以詩投贈,又卻之,終始不與往還。禹錫可謂剛介之士,其賢於人遠矣。

  湯都指揮允胤績,博學強記,論議英發,為詩文亦雄健有氣。然性傲妄,眼空時輩,於朝士有一日之長,輒以賢弟賢姪呼之,人多不堪。以其有時名,不較也。成化初,言者以將材薦,有「才兼文武,可當一面」之語,戲者以「湯一面」名之。陝西孤山,頗號險要,適參將員缺,兵部以允胤績舉充。即鎮未久,有故人來謁,呼酒共飲,適報有數騎薄城下 【 適報有數騎薄城下 明本「有」作「虜」。】 ,允胤績語故人云:先生姑自酌,吾往生擒其人來與觀也 【 吾往生擒其人來與觀也 明本「其人」作「胡雛」。】 。方出城未遠,有人伏溝中 【 有人伏溝中 明本「有人」作「有胡」。】 ,一箭中咽而斃,人又名之曰「湯一箭」云。此可以為將官夸大輕率之戒。

  御史職司風紀,中書舍人供奉絲綸,其任皆不薄也。名器之輕重,衣冠之榮玷,則繫其人焉。近時一進士,平素出入閣老萬公之門,得改翰林庶吉士,萬病陰痿,吉士自譽善醫。具藥瀋為洗之,因得為御史。翌聖夫人之姪季通,以門蔭官中舍,一同寮濟寧人與通友善。嘗得歸省,以篋寄通,所封鐍甚固。夫人素諳世故,命啟視之。其人固辭,夫人不許,乃強啟之。一篋有舊衣數件,其下皆書籍,一篋舊衣下皆土墼。夫人大怒曰:「他日欲誣我家耶?」命歐之。通跪請,乃令自擔其二篋去。時人為之語曰「洗鳥御史」,「挑土中書」。一時同官者氣為沮喪,其辱敗士風甚矣。

  文莊葉公巡撫兩廣時,素與邱內翰仲深不合。邱每投間毀之。庚辰進士廣西張某嘗短葉於邱,邱因為先容,進謁李文達,言賊至城下,葉猶詠詩不輟,且殺無辜之民為功。文達素知葉公,默識而已。蓋張某歸省時,葉嘗知其不檢,疎之,由是致怨,邱不之察也。邱素知文事非文達所長,且復護短,乃謂葉笑其詩文不佳,李公銜之。他日錦衣呂指揮貴、湯都指揮允胤績盛稱葉公學問文章之美,且云:「置之內閣,於先生無忝。」文達憮然曰:「與中笑我,乃為入閣地耶?」及大藤峽用兵,敕韓公雍書有云:「往者葉某,虛張捷報,致賊猖獗。」蓋張某先入之言,至是始發也。葉公後因言官之薦,僅以右僉遷左僉而已。文達沒後,始得入禮部云。

  國初,諸司皂隸主騶從而已。宣德間,始有納銀免役者。聞宣廟因楊東里言京官祿薄,遂不之禁,名曰柴薪銀。天順以來,始以官品隆卑,定立名數,每歲銀解部,以鉅萬計。在京諸司,皆出畿內并山東、山西、河南州縣。南京諸司,則皆出南畿州縣。予未第時,見京官索皂銀,意頗薄之。及仕京,乃知不可無也。後官武庫,嘗以為有害於義,欲奏請改作折俸名色,俸多而皂隸銀數不足者,乃以鈔絹補數,庶幾名正言順。屬草時,以此事屬兵部,折俸屬戶部,事體窒礙,不果行。

  京師人家能蓄書畫及諸玩器盆景花木之類,輒謂之愛清。蓋其治此,大率欲招致朝紳之好事者往來,壯觀門戶;甚至投人所好,而浸潤以行其私;溺於所好者不悟也。錦衣馮鎮撫珤,中官家人也,亦頗讀書,其家玩器充聚,與之交者,以「馮清士」目之。成化初,為勘理鹽法,差揚州,城中舊家書畫玩器,被用計括掠殆盡,濁穢甚矣。吾鄉達有為刑部郎者,素與往還,亦嘗被其所賣。馮死後,人始言之。凡居官者,此等事亦不可不知也。

  山西石州風俗,凡男子未娶而死,其父母俟鄉人有女死,必求以配之。議婚定禮納幣,率如生者,葬日亦復宴會親戚。女死,父母欲為贅壻,禮亦如之。

  三代至春秋時,用兵率以車戰。秦、漢而後,以騎兵為便。故兵車之制,車戰之法,今皆不傳。漢有武剛車,晉有偏箱車,然不過行載輜重,止為營衛而已。其出擊仍以騎兵,故能制勝。唐房琯擊安祿山,用春秋車戰之法,卒以取敗。蓋春秋時,敵國皆車戰,又皆戰於平原曠野,其兵將亦皆素練車戰之人,故宜之。琯以車,祿山以騎,時異勢殊,故用有利鈍,非車之罪也。今中國擊胡,欲用車戰,此最不通時宜者。迺者都御史李公賓亦以戰車為言,兵部重違其請,嘗令成造試之,不欲顯言其非,第云備用而已。都御史王公越時提督京營,或問戰車之名。王云:是名鷓鴣車。蓋謂鷓鴣啼行不得也。李聞而恚之。

  成化間,漕河築隄,一石中斷,中有二人作男女交媾狀,長僅三寸許,手足肢體皆分明,若雕剝而成者。高郵衛某指揮得之,以獻平江伯陳公銳,銳以為珍藏焉。此等事,雖善格物者莫能究其所以。

  楊文貞公在內閣時,夫人已早世,惟一婢侍巾櫛而已。一日,中宮有喜慶,文武大臣命婦皆朝賀。太后聞公無命婦,令左右召其婢至,則諸命婦已退矣。太后見其貌既不揚,衣復儉陋,命妃嬪重為梳整,易內製首飾衣服而遣之。且笑云:「此回楊先生不能認矣。」翌旦命所司如制封之,不為例。其眷遇之隆如此。聞此即南京太常少卿導之母也。導字叔簡,能詩文,善談論,以尚寶卿陞是官。 【 文徵明云:文貞薨世時,郭夫人猶在,且不聞有封婢之說。或他日以導推恩,容或有之。粲按:文貞元配嚴夫人,繼郭夫人,即此婢也。朝廷特降制封之。其制詞載在文貞續集附錄內。安得云無此說也。衡山公一時偶未之考耳。】

  詩「螮蝀在東」,釋者以為天地之淫氣,或以為日光射雨氣而成然。今人露置酒醬於庭,見虹則急掩蓋之,不爾則致消耗。相傳虹能食此。嘗聞廣西杜監生云:其家舍旁眢井,時時出虹,叔父頗健狠,率僮掘之,深丈餘,見一肉塊,大如釜,無首尾,蝡蝡而動,欲煮之,家人不可。乃舉而投水中,自是此處不復出虹矣。虹蜺螮蝀。字皆從虫,古人制字必有所見。又虹字北方人讀作岡去聲,今吴中名鞭撻痕,亦用此音,其即此字耶?

  占卦者以錢代蓍,其來久矣。舊以無字一面為陽,有字一面為陰。至朱文公反之,以有字為面為陽,無字為背為陰。有儲冰者,以為古銅器物欵識皆在背,如鏡是已。予按此說非也。錢之有文,為錢設也。今印信與宮衛銅牌皆然。錢背間亦有一字者,印背有鑄造年月字,銅牌背有號數字。若鏡之為器,主照物,不重在文,豈可以此為律邪?

  初過呂梁洪、沽頭閘、直沽,不知洪沽字義。後考之,石阻河流為洪,方言也。又蜀人謂水口為洪,梓潼水與涪江,合流如箭,故有射洪縣。若沽乃漁陽水名。今直沽雖與漁陽地相近,然註云:水出漁陽塞外,東入海,則又非矣。所謂直沽、沽頭,蓋水道之通名,亦方言。如漊字本雨不絕貌,今南方以為溝渠之名,北人則不解道也。

  病痔者用苦■〈艹豦〉菜,或鮮者,或乾者,煮湯,以熟爛為度,和湯置器中,閣一版其上,坐以薰之。候湯可下手,撩苦■〈艹豦〉,頻頻揉洗,湯泠即止,日洗數次。予使宣府時,曾患此疾。太監弓勝授以此方,洗數日後,果見效,故記之。■〈艹豦〉一作苣,北方甚多,南方亦有之。

  故友支禧字有禎,篤行之士。嘗言星辰雲物,天之章也。今衣段織雲者,庶民皆服之。五糖七糖席面內有糖人,是人食人也。有賢者在位,當禁之。言雖迂,甚有理致。

  ●菽園雜記卷六

  元起朔漠,建都北平,漕渠不通江、淮。至元初,糧道自淛西涉江入淮,由黃河逆水至中灤旱站,陸運至淇門,入御河。中灤,即今開封府封邱縣地。淇門,今屬大名府濬縣,乃淇水入御河之處,即枋頭也。去中灤旱站一百八十餘里。自黃河逆水至中灤,自中灤陸運至淇門,其難蓋不可言。況運粟不多,不足以供京邑之用,於是遂有海運之舉。然海道風濤不測,損失頗多,故又自任城開河,分汶水西北至須城之安民山,入清濟故瀆,通江、淮漕,經東阿,至利津河入海。由海道至直沽,接運至京。任城,今之濟寧州也。須城,今之東平州也。其後海口沙壅,又自東河陸運二百餘里,至臨清始入御河,其難尤不可言。時有韓仲暉、邊源輩,各出己見,相繼建言,乃自安民山開河,直抵臨清,屬于御河,而江、淮之漕始通矣。然當時河道初開,不甚深闊,水亦微細,不能負重載。所以又有會通河止許一百五十料船行之禁。海運之初,歲止得米四萬六千餘石,其後歲或至三百餘萬石。會通河所運之米,每歲不過數十萬石。終元之世,海運不罷。國初,定鼎金陵,惟遼東邊餉則用海運。其時會通河尚通,今濟寧在城閘北岸,見有洪武三年曉諭往來船隻不得擠塞閘口石碣在。至二十四年,河決原武,漫過安上湖,而會通河遂淤,自是江、淮舟船始不至御河矣。永樂間,肇造北京,糧道由江入淮,由淮入黃河,水運至陽武,發河南、山西二布政司丁夫,旱路般運,至衞輝上船,由御河水運至北京,亦不可謂不難矣。後得濟寧州同知潘叔正建言,工部尚書宋禮等提督,始開鑿會通河。潘之建言,止為濟寧州往北旱站遞運軍需等項艱苦,欲開此河以省民力耳,初未嘗言開此漕運也。河成,宋尚書建言,始從會通河漕運,而海運於是乎罷。當會通河漕運之初,又得平江伯陳瑄,於凡河道事宜莫不整頓,所以至今京儲充羡,不至缺乏者,會通河之力。開鑿經理以底於成者,斯又數君子之力也。此出刑部侍郎三原王公恕漕河通志,節其要語記之。

  張巡力竭,西向再拜曰:「生既無以報陛下,死當為厲鬼以殺賊。」此厲字與「伯有為厲」之厲不同,原其意誓欲為猛厲之鬼以殺賊耳。李翰表云:「臣聞強死為厲,游魂為變,有所歸往而不為災 【 有所歸往而不為災 明本「而」作「則」。】 。」此正伯有為厲之厲。翰之意,蓋欲乞為墓招葬巡等,故云然耳,非解厲鬼字義也。後人多誤解此字,致生邪說。至有以厲即古癘字,謂巡為掌疫癘之鬼,若致道觀塑巡為青面鬼狀。世之譌謬如此,正由誤解此字故也。吴中羽林將軍廟,譌為雨淋,而不覆以屋。三孤廟譌為三姑,而肖三女郎焉。山西有丹朱嶺,蓋堯子封域也,乃鑿一豬形以丹塗之。世俗傳譌可笑,大率類此。

  月令言:十月雉入大水為蜃。人不知其能化蛟也。張啟昭翰撰言其鄉民嘗逐一雉入山穴中,守之久不出,乃以土石塞之而去。每過其處竊視之,封閉如故,人不知也。久之,見其處有水流出不已。踰時又過其處,則山已崩裂,其下成渠。問之居民,云風雨之夕,有蛟出故也。逐雉者為言其事,始知雉亦能為蛟云。

  京師多尼寺,惟英國公宅東一區,乃其家退閒姬妾出家處。門禁嚴慎,人不敢入,餘皆不然。然有忌人知者,有不忌者。不忌者,君子慎嫌疑固不入;忌者有奇禍,切不可入 【 切不可入 明本作「決不可入」。】 。天順間,常熟一會試舉人出游,七日不返,莫知所之。乃入一尼寺被留。每旦,尼即鐍戶而出,至暮潛攜酒殽歸,故人無知者。一日生自懼,乃踰垣而出,出則臞然一軀矣。又聞永樂間有圬工修尼寺,得纏騣帽於承塵上。帽有水晶纓珠,工取珠賣於市,主家識而執之。問其所從來,工以實對。始知此少年竊入尼室,遂死於欲,屍不可出,乃肢解之,理牆下。法司奏抵尼極刑,而毀其寺。今宮牆東北草場,云是其廢址也。

  唐季黃巢之亂,兵鋒所過,多被殺傷。然巢性獨厚於同姓,如黃姓之家,及黃州、黃岡、黃梅等處,皆以黃字得免。徽州歙縣地名篁墩,本以產竹得名。民以黃易之,亦得免禍。近日程克勤諭德,始徵士大夫詩文表白其事,而復篁墩之名。夫大盜如黃巢亦有此善,則信乎天理民彝之在人心,未嘗一日而泯滅也。

  永樂間,敕遣大臣分行各處,凡民間子弟年二十以上爽健者,皆選取以備侍衞,頗被騷擾。其軍悉隸府軍前衞,數至二萬有餘,立千戶所二十五領之。年至六十,驗有老疾實狀,兵部奏請疎放,仍於本州縣照名選補。成化間,尚書余公議欲再為差官點選;時當選處適多饑饉,職方郎中劉大夏與予力沮之。余不能奪,其議遂寢。

  今之所謂左,蓋即古人之所謂右。如易繫辭傳書其後曰右第幾章。說文註親字云:左從辛、從木。志錢幣者云:五銖錢右文曰貨泉,左文曰五銖是矣。今人乃與相反。予求其說而不可得。竊疑古人北面視物,分左右,物在東者值吾右手,故為右。物在西者值吾左手,故為左。今人以南面視物分左右,故反是。然古人營宮室位置 【 然古人營宮室位置 明本「營宮室」作「言宮室」。】 ,則云前朝後市,左祖右社。軍行部位,則云前朱雀,後玄武,左青龍,右白虎。則祖廟與青龍在東,太社與白虎在西,又與今人所謂左右不異,未能決然無惑也。

  成化辛丑歲,西胡撒馬兒罕進二獅子,至嘉峪關,奏乞遣大臣迎接,沿途撥軍護送。事下兵部,予謂進貢禮部事,兵部不過行文撥軍護送而已。時河間陳公鉞為尚書,必欲為覆奏。予草奏,大略言獅子固是奇獸,然在郊廟不可以為犧牲,在乘輿不可以備驂服,蓋無用之物,不宜受。且引珍禽奇獸不育中國,不貴異物賤用物等語為律,力言當卻之;如或閔其重譯而來,嘉其奉藩之謹,則當聽其自至,斯盡進貢之禮。若遣大臣迎接,是求之也。古者天王求車求金於諸侯,春秋譏之,況以中國萬乘之尊,而求異物於外夷,寧不詒笑於天下後世!陳公覽之,恐拂上意,乃咨禮部。時則四川周公為尚書,亦言不當遣官迎接,事遂寢。而遣中官迎至,其狀只如黃狗,但頭大尾長,頭尾各有髵耳,初無大異。輟耕錄所言,皆妄也。每一獅日食活羊一羫,醋蜜酪各一瓶,養獅子人俱授以官,光祿日給酒飯,所費無算。在廷無一人悟獅子在山藪時何人調蜜醋酪以飼之,蓋胡人故為此以愚弄中國耳。

  莊子言「即且甘帶」,即且、蜈蚣,帶、蛇也,初不知甘之之義。後聞崑山士子讀書景德寺中,嘗見一蛇出游,忽有蜈蚣躍至蛇尾,循脊而前,至其首,蛇遂伸直不動。蜈蚣以左右鬚入蛇兩鼻孔,久之而出。蜈蚣既去,蛇已死矣。始知所謂甘者甘其腦也。聞蜈蚣過蝸篆,即不能行。蓋物各有所制,如海東青,鷙禽也,而獨畏燕。象,猛獸也,而獨畏鼠,其理亦然。

  讀書萬卷不讀律,致君堯舜終無術。此雖譏切時事之言,然律令一代典法,學者知此,未能律人,亦可律己,不可不讀也。書言「議事以制」,而必曰「典常作師」,其不可偏廢明矣。嘗見文人中有等迂腐及浮薄者,往往指斥持法勤事之士,以為俗流,而於時制漫不之省。及其臨事,誤犯吏議,則無可釋,而溺於親愛者,顧以法司為刻,良可笑也。

  本朝子為母服斬衰三年,嫂叔之服小功,皆所謂緣人情而為之者也。然韓退之幼育於嫂,嘗為制服,而程子於嫂叔無服。亦嘗言後聖有作,雖制服可也。母服斬衰,則以儒臣羣議不合,高皇斷自宸衷,曰:「禮樂自天子出,此禮當自我始。」

  北方老嫗八九十歲以上,齒落更生者,能於暮夜出外食人嬰兒,名秋姑。予自幼聞之,不信。同寮鄒繼芳郎中云:歷城民油張家一嫗嘗如此,其家鎖閉室中。鄒非妄誕人也。秋,北人讀如篘酒之篘。

  「一彎西子臂,七竅比干心」,詠藕詩也,相傳衞文節公作,未知是否。「一庭生意留青草,萬里歸心放白鷴」,恕齋詩也。程少詹克勤云:「嘗見作此題者,多涉頭巾氣,惟此聯出色。」又聞邵復初郎中云:鄉人取龍湫祈雨後,送水還湫,有作文者集古句一聯云:「雨三日不止,求之與,與之與?水一勺之多,出乎爾,返乎爾。」亦佳。

  永樂三年,命翰林學士解縉等選新進士才質英敏者,就文淵閣讀書。時與選者,修撰曾棨,編修周述、周孟簡,庶吉士楊相、劉子欽、彭汝器、王英、王直、余鼎、章敞、王訓、柴廣敬、王道、熊直、陳敬宗、沈昇、洪順、章朴、余學夔、羅汝敬、盧翰、湯流、李時勉、段民、倪維哲、袁添祥、吾紳、楊勉二十八人。時周忱自陳年少,願進學。文皇喜曰:「有志之士。」命增為二十九人,名庶吉士。聞洪武壬子歲,嘗選會試士十八人授編修等職,讀書文華堂。後又選進士為庶吉士,分置近侍諸署,若解縉為中書庶吉士是也。而專置之翰林,則始於此。

  天順間,文臣閣老李文達公賢,武臣錦衣衞指揮門達,最得君,而達尤聲勢隆赫,傾動中外。嘗忌李出己上,欲乘隙間之。有軍匠楊暄者,以工彩漆著名于時。一日疏達不法事以聞,達因愬於上云:「此李賢嗾之也。」知上必親鞫,密召暄囑之。暄懼死,陽承順惟謹。上果鞫於內苑山子下,暄以實對。云:「事非由賢,門達囑臣誣賢。臣於賢素不識,不敢枉也。」達由是寵衰而禍作矣。古人謂無好人三字,非有德者之言,觀此可知。

  童庶子緣,京師人,善謔談。嘗撰一事云:元世祖既主中華,令華人皆辮髮縋髻胡服。嘗視太學,見塑先師孔子及四配十哲像,皆冠冕章服,命有司作縋髻胡服以易之。子路不平,愬於上帝。帝曰:「汝何不識時勢 【 汝何不識時勢 守山閣本此句下有「不得不然」四字。】 ?自盤古以來,歷代帝王下至庶人,皆稱我曰天。今名我曰騰吉理,只得應他。蓋今日是他時勢,須耐心守待,必有一日復舊也。」此即天定亦能勝人之意,可謂善謔者矣 【 此條原脫,此據明本補入。】 。

  行人司行人,初置三百六十員,今存三十六員。蓋國初諸司官不差出,凡有事率差行人。永樂中,減革行人員數,諸司公務差本衙門官出辦,行人非冊封親王使外國賫捧詔書之類不差。然當時進士除行人者,九年才得陞六品官,人多不樂。今九年得陞各部員外郎,三年得選任御史,行人頓為增重於前。舊嘗為之語云:非進士不除,非王命不差,非餽贐不去。其濫可知。今朝廷重之,人各自重,無此風矣。

  秋官屠郎中之妻無子而妒,懼其夫置妾,常為贋娠以之沮 【 常為贋娠以之沮 守山閣本「之沮」作「沮之」。】 。一年果娠,彌月而產,則一胞,為鳥卵者四十七。破之,中有血水而已。項尚書之女,無夫而娠,家人恐其彰醜,飲以冷藥,敗其胎,竟不效。及期而產,一胞數蛇,遂驚死。皆不知其何所感也。

  孫狀元賢赴會試,途中投宿一民家,主人敬禮甚隆,飲食一呼而具。賢疑其家有他會,問之,主人云:「昨夜夢狀元至,故治具以俟。今日公至,應此夢無疑矣。」賢竊自喜,至期,下第而歸,後一科果狀元及第。雍御史泰未第時,嘗自金陵還陝西,道經鳳陽,投宿一老嫗家,問知是舉子,喜云:「昨夜夢有御史過吾家,子其人耶?」雍後以進士令吴,被召為御史。陸參政孟昭未第時,夫人夢得官參政,後果不爽。觀此,則人之出處,信有前定,非偶然也。

  錢原溥學士回自謫所,道江西,布政使翁公世資作詩送之。序云:天順間,先生嘗謂兵部尚書陳汝言曰:方今論功行賞,殆無虛日。而母后徽號未加,得非闕典與?汝言即以先生之言入奏,英宗大加稱賞,隨付史氏以行。歲甲申,英廟上賓,先生遂為權貴所擠,而有順德之行。皇上一日御經筵,閱講臣,獨以先生不在為問。遂下吏部召還,復舊官。予嘗以是質之內閣供奉謝伯寮 【 嘗以是質之內閣供奉謝伯寮 明本「謝伯寮」作「謝伯寛」。】 ,云:歲甲申以下一段失實。蓋原溥嘗在內書堂教書,今之近侍若懷恩輩,皆多出其講下。其出以附王倫,其入以懷公之力也。

  本朝文臣封伯爵者,洪武中,中書左丞相汪廣洋封忠勤伯,弘文館學士劉基封誠意伯。正統中,兵部尚書王驥封靖遠伯。天順中,都察院副都御史徐有貞封武功伯,鴻臚寺卿楊善封興濟伯。成化間,兵部尚書兼都察院左都御史王越封威寧伯。廣洋後坐累,有貞、越不久革爵,謫遠地。基、善革於身後。子孫世祿,驥一人而已。

  本朝軍衞舊無學,今天下衞所,凡與府州縣同治一城者,官軍子弟皆附其學。食廩歲貢,與民生同。軍衞獨治一城,無學可附者,皆立衞學。宣德十年,從兵部尚書徐琦之請也。其制,學官教授一員,訓導二員,武官子弟曰武生,軍中俊秀曰軍生。衞學之有歲貢,始於成化二年五月,從少保李公賢之請也。其制,每二歲貢一人,平時不給廩食,至期,以先入學者從提學御史試而充之。

  為人上者言動不可不謹,否則下人承譌踵誤,不勝其弊矣。丁酉歲,予有考牧之役,至遷安,適同年劉御史廷珪按其地,遣人招飲。予戲語云:「饌有驢板腸即赴。」蓋京師朋輩相戲,各有指斥風土所諱以為詬者。如蘇浙云鹽豆,江西云臘鷄,湖廣云乾魚之類是已。河南人諱偷驢,廷珪,河南衞輝人,而舊傳有「西風一陣板腸香」之句,故以戲之。日暮歸,縣官率吏人捧熟饌以進。問之,云:「聞公嗜驢板腸,故以奉也。」予以實告而遣之,既而自悔,自是不敢戲言。

  嘗登嶧山,山僧作水飯為供。食一蔬味佳,問之,云:「張留兒菜。」令採觀之,乃商陸也。餘姚人每言其鄉水族有彈塗,味甚美,詳問其狀,乃吾鄉所謂望潮郎耳。此物吾鄉極貧者亦不食,彼以為珍味。商陸在吾鄉牛羊亦不食,彼以為旨蓄,正猶河豚在吴中為珍異,直沽漁人刳其肝而棄之。時魚尤吴人所珍 【 時魚尤吴人所珍 守山閣本「時魚」作「鰣魚」。】 ,而江西人以為瘟魚不食。世之遇不遇,豈惟人為然,夫物亦有然者矣。 【 仲裘聞張留乃樟柳也。】

  兵部侍郎王偉先任職方郎中,用少保于公薦陞是職。未幾,伺于公過誤,密奏之。景皇帝信任于公方專,召入,以偉奏授之。公叩頭謝罪。上曰:「吾自知卿,卿勿憾也。」公既出,偉下堂迎問曰:「今日聖諭為何?」公曰:「姑入語之。」既入,復請。乃笑曰:「老夫有不是處,賢弟當面言之,未敢不從也,何忍至此!」乃出奏示之,偉局蹐無地。君臣相與如此,誰得而間之。此于公所以得成安社稷之功也。

  常朝,諸司奏事御前,事當準行者,上以是字答之。成化十六七年間,上病舌澀,每答是字苦之。鴻臚卿施純彥厚揣知之,陰獻計於近侍云:「是字不便,請以照例字易之。」上得此甚喜,問計所出,近侍以純對。由是得拜禮部侍郎,掌寺事,尋陞尚書,加太子少保。純,京師人,成化丙戌進士。長軀偉幹,音吐洪亮,初任戶科給事中,遷鴻臚少卿。未二十年驟陞至此,可謂際遇之隆矣。人有為之語云:「兩字得尚書,何用萬言書!」

  天順間,鄉人陳錡鼎夫為職方郎中,嘗談及時事,云近得葉與中奏保巡按廣西御史吴禎巡撫其地,時葉公總督廣東西軍務,舉禎,欲分任其責也。因問禎之為人,鼎夫云:「一利口耳。與中以誠待物,宜有此舉,異日必為此人累也。」予竊記之。後禎得位,結搆廣人,百計謗葉。李閣老惑之。時因言官嘗薦葉入朝,僅移節宣府,而禎不久亦敗矣。予於是服鼎夫之先見云。近聞于少保薦王偉為侍郎,時商狀元嘗密言其非所宜薦,然疏已入矣。既而于公有不愜意時,每自嘆云:「先見不如商大朴。」大朴,商公舊字也。

  夷人黨護族類,固其習性同然,而回回尤甚。嘗聞景泰間,京師隆福寺落成,縱民入觀。寺僧方集殿上,一回回忽持斧上殿殺僧二人,傷者二三人。即時執送法司鞫問,云見寺中新作輪藏,其下推轉者,皆刻我教門人像。憫其經年推運辛苦,讐而殺之 【 讐而殺之 明本此句上有「是以」二字。】 ,無別故也。奏上,命斬於市。予謂斯人之冒犯刑辟,固出至愚,然其義氣所發,雖死不顧。中國之人,一遇利害,至有擠其同類以自全者,較之斯人之激於義而蔽於愚,其可哀憐也哉。

  浯豀、峿臺、亭,皆在今永州祁陽縣治南五里。唐元結次山愛其勝異,遂家其處。命名制字。皆始於結字,從水、從山、從,皆曰吾者,旌吾獨有也。今按峿、字,韻書無之,蓋制自次山。浯本瑯琊水名,古有此字。湘江之谿,命名曰浯,則自次山耳。

  陳祭酒詢,字汝同,松江人。善飲酒,酒酣耳熱,胸中有不平事,每對客發之。人有過,面語之,不少貸也。在翰林時,嘗忤權貴,出為安陸知州,同寮餞之。或倡為酒令,各用二字分合,以韻相協,以詩書一句終之。陳學士循云:「轟字三箇車,余斗字成斜。車車車,遠上寒山石徑斜。」高學士穀云:「品字三箇口,水酉字成酒。口口口,勸君更盡一杯酒。」陳云:「矗字三箇直,黑出字成黜。直直直,焉往而不三黜。」

  嘗聞河內縣丞韓肇云:「一人病耳癢,命鑷工爬剔之,耳中出彩帛碎屑,終亦無恙。」予不之信也。近尚書淶水張公患瘡在告,予往問候。云:「一日閒坐,忽臀肉作癢,搔之,覺有物在指下,摘之,抽出肉紅一線五六寸。初疑是觔,詳視之,實線也。方怪之,俄而覺痛,瘡遂作矣。」即此推之,則耳中碎帛,亦或不誣。此皆理之不可曉者。

  永樂五年,會議北京合用糧餉。雖本處歲有徵稅及屯田子粒,并黃河一路漕運,然未能周急,必藉海運然後足用。見在海船數少,每歲裝運,不過五六十萬石。且未設衙門專領,事不歸一,莫若於蘇州之太倉,專設海道都漕運使司,設左右運使各一員,從二品,同知二員,從三品,副使四員,從四品,經歷司照磨所品級官吏,俱照布政司例。本司堂上官,於文武中擇公勤廉幹者以充其職,行移與布政司同。各處衞所見有海船并出海官軍,俱屬提調,以時點檢,如法整治。奏上,太宗有再議之旨,遂不行。

  菘菜,北方種之。初年半為蕪菁,二年菘種都絕。蕪菁,南方種之亦然。蓋菘之不生北土,猶橘之變於淮北也。此說見蘇州志。按菘菜即白菜,今京師每秋末,比屋醃藏以禦冬,其名箭幹者,不亞蘇州所產。聞之老者云:永樂間,南方花木蔬菜,種之皆不發生,發生者亦不盛。近來南方蔬菜,無一不有,非復昔時矣。橘不踰淮,貉不踰汶,雊鵒不踰濟,此成說也。今吴菘之盛生於燕,不復變而為蕪菁,豈在昔未得種藝之法,而今得之邪?抑亦氣運之變,物類隨之而美邪。將非橘柚之可比邪?

  東里楊先生嘗見崑山屈昉送行詩有佳句,默識其名。一日,知崑山縣羅永年以事上京投謁,東里問:「崑山有屈昉,何如人?」永年茫然無以對。東里云:「士人尚不知邪?」永年慚赧而退。及還任,乃求昉,識之。未幾,有詔舉經明行修之士,永年乃以昉應詔,除南海縣丞,卒官。前輩留心人物如此。

  今人有喪,翦帛以授弔客,謂之發孝。大抵京師人家發孝,主於勾引祭賻之貲。江南人家發孝,主於勾引人光賁送喪。士大夫家亦有為之者,此非禮之禮也。楊文貞公遺戒子孫不用此,最是。

  朱文公先生本號晦庵,今人稱考亭者,亭本前代一御史築於其考墓旁,故名。歲久亭廢,韋齋愛其山水,嘗欲即其廢址作書院而不果。文公後作考亭書院,以成先志,非別號也。

  開元錢文,或讀作「開通元寶」,或作「開元通寶」,本唐高祖武德四年所鑄,非明皇開元年間鑄也。今錢背間有新月痕 【 今錢背間有新月痕 「錢背」原作「錢肯」,此據明本改。】 ,人遂以為始鑄錢時,工人呈蠟樣,楊貴妃玩視之,因有指甲痕。此蓋不知典故者,因明皇年號與錢文偶同,而附會其說耳。 【 伸按:錢志謂為文德皇后掐痕。】

  ●菽園雜記卷七

  予為庠生時,嘗以家難赴愬前巡撫崔莊敏公。公以「瞽瞍殺人,舜竊負而逃,遵海濱而處。當是時也,愛親之心勝,其於直不直何暇計哉」一節為題,命作講義。公初讀破題喜,及讀至結尾有云:「使葉公而知此,其肯以證父攘羊之為直,使漢高而知此,其肯貪天下而分羹於敵國哉!」乃益喜,稱賞之。予時亦以為偶有新得也。近得楊廉夫樂府有桮羹詞,鄭子美文集有索羹論,乃知此義古人先得之矣。鄭論云:「項羽置太公於俎上,告高祖而殺之。高祖於此所宜卑辭請降,迎歸其父。然後以項羽既弒其君,又欲殺人之父以挾其子,興師問罪,與之決勝負於一戰,定成敗於萬全,未晚也。豈可大言無當,索父之羹,以吾親之重,為天下之一擲哉!向非項羽有婦人之仁,高祖有項伯之援,則太公烹於俎上矣。項羽既殺太公,分羹高祖,然後布告天下,謂高祖不顧其父,挾人殺之而食其羹,興師問罪,則高祖負殺父之名,此身且將無所容於天地之間,又安能與之爭天下哉!項羽既不知出此,反惑於為天下者不顧其家之言,使太公幸而獲免,高祖因之成事,天下遂以高祖為得計,索羹為名言。紊綱常之義,失輕重之權矣。」末乃引孟子答桃應之問結之,此前人所未道也。

  本朝中官,自正統以來,專權擅政者,固嘗有之。而傷害忠良,勢傾中外,莫如太監王振。然宣德年間,朝廷起取花木鳥獸及諸珍異之好,內官接跡道路,騷擾甚矣。自振秉內政,未嘗輕差一人出外,十四年間,軍民得以休息。是雖聖君賢相治效所在,而內官之權,振實攬之,不使汎濫四及,天下陰受其惠多矣,此亦不可掩也。

  楊文定公溥在內閣時,其子來自石首,備言所過州縣官迎送餽遺之勤。南京吏部侍郎范公理時知江陵縣,頗不為禮,公聞而異之。後廉知其賢,即薦知德安府,其為縣才八月而已。商文毅公輅自內閣罷官歸,工部侍郎杜公謙時為主事,治水呂梁,遇之獨厚。商後被召復職,每汲引之。白恭敏公圭任淛江布政使,過徐州洪,家人與水手相毆。主事袁規收其儀仗,懇請而解。未幾,召為工部侍郎,袁不自安,而公未嘗形於辭色。少保于公謙為兵部尚書,時葉文莊公在兵科,屢劾之。後喪偶,請于為誌墓,慨然成之。李文達公之於文莊,聞人譖其議己,則深銜之,且抑之。至其沒,文莊始得入為禮部。其不同如此。

  江南巡撫大臣,惟周文襄公忱最有名。蓋公才識固優於人,其留心公事,亦非人所能及。聞公有一冊歷,自記日行事,纖悉不遺。每日陰晴風雨,亦必詳記。如云某日午前晴,午後陰。某日東風,某日西風。某日晝夜雨。人初不知其故,一日民有告糧船失風者,公詰其失船為何日?午前午後,東風西風?其人不能知而妄對,公一一語其實,其人驚服,詐遂不得行。於是知公之風雨必記,蓋亦公事,非漫書也。

  還元水者,臘月以空瓶,不拘大小,細布緘其口,引之以索,浸糞厠中。日久,糞汁滲入,瓶滿自沈,取埋土中。二三年,化為清水,略無臭氣。凡毒瘡初發時,取一盌飲之,其毒自散。此法聞之沈通理先生,嘗試之有效。

  凡咽喉初覺壅塞,一時無藥,以紙絞探鼻中,或嗅皁角末,歕嚏數次,可散熱毒,仍以李樹近根皮磨水塗喉外,良愈。

  輟耕錄言,「嬸、妗字非古,吳音世母合而為嬸,舅母合而為妗耳。」此說良是。今吳中鄉婦呼阿母,聲急則合而為黯;輕躁之子呼先生二字,合而為襄,但未有此字耳。又如前人謂語助爾,即而已字反切,楚辭些,即娑訶字反切。今以類推之,蜀人以筆為不律,吳人以孔為窟隴。又如古人以瓠為壺,詩「八月斷壺」是已。今人以為葫蘆,疑亦諸字之反切耳。

  世俗相傳,以三月二十八日為東嶽生日,然不見於紀載。許文□公彬重修蒿里祠記云:「每年三月二十八日屬東嶽帝君誕辰。天下之人不遠千數百里,各有香帛牲牢來獻。」夫二儀既分,五嶽以峙,非今日生一山,明日生一山,有日月次第可記而謂之生日也,其妄誕不辯而明矣。不知許公何所據而書之石乎!然其文集中無此篇,殆他人依託者。

  韻書云:「楚莊王滅陳為縣,縣之名自此始。」此說非也。周禮小司徒有云:「九夫為井,四井為邑,四邑為邱,四邱為甸,四甸為縣。」又遂人云:「五家為鄰,五鄰為里,五里為酇,五酇為鄙,五鄙為縣。」則縣之名先已有之,但與今縣制不同耳。或謂郡縣自秦、漢始,亦非也。周制,地方千里,分為百縣,縣有四郡。上大夫受縣,下大夫受郡。秦廢封建之制,置三十六郡,以監天下之縣。漢因而增置郡國六十七。郡之名亦先有之,特古今制度不同,大小敻異耳。

  前代史,凡事更時未久,曰亡何,曰居亡何,曰居亡幾何,曰未幾。其最近者曰頃之,曰少選,曰為間,曰已而,曰既而。至宋人作唐書,事或踰年,或數月,或數日,率用「俄而」字。後人效之,如敘宋太祖、太宗授受之際,一則曰「俄而殂」,一則曰「俄而帝崩」,以致燭影斧聲之疑,紛紛異說。嘗考之,開寶九年冬十月壬子,帝以後事屬晉王。癸丑夕崩於萬歲殿,太祖夜召晉王,時夜已四鼓。蓋前後二夕,而曰「俄而」,一字不當,害事如此。敘事之文,可不慎歟!

  俞貞木字有立,錢芹字繼忠,皆蘇人。革除年間,蘇守姚善好禮賢士,有立以明經見重於守,月朔望必延至講書府學 【 月朔望必延至講書府學 明本「延至」作「延致」。】 。嘗令吏饋米於有立,誤送繼忠。吏惶恐白守,將取還。有立云:「錢先生與人不苟合,尤不苟取與。今受米不辭,必知公之賢耳。」守驚異,即令人請見。繼忠對使者云:「吾為郡民,有召敢不赴。但吾心未宿戒,不可輕往,他日可也。」他日浣濯衣冠,齋沐而往。守甚喜,延之別室,請問經義。繼忠云:「此士子之務耳。公為政何不談時務而及此邪?」守益起敬,遂問今日何者為急務?繼忠令屏左右云:「今日之務,勤王為急。」守躍然而悟,於是密結鎮、常、嘉、松四郡守,訓練其民,率先赴行,竟死其事。

  戶部尚書夏忠靖公原吉 【 戶部尚書夏忠靖公原吉 守山閣本「原吉」作「元吉」。】 ,長沙人,德量寬厚,喜怒不形。永樂間,嘗以治水至崑山,寓千墩禪寺。所居不設儀從,鄉民數人入寺遊觀,公方坐室中觀書,不意其為夏公也,雜坐其旁。既而它之,問僧云:「尚書何在?」僧云:「室中觀書者是也。」民懼,乃奔去。公好食煼豬肝,一日,膳夫供具,公飯盡而肝如故,怪之。已而分食,乃知入鹽過多,鹹不可食也。人服其量。楊東里作公神道碑,記隸污織金賜衣,吏碎所愛硯,皆無怒意。謂其有王子明、韓稚圭之度,非過稱也。

  丈量田地,最是善政,若委託得人,奉公丈量,見頃畝實數 【 奉公丈量見頃畝實數 「丈」字據守山閣本補。】 ,使多餘虧欠各得明白,則餘者不至暗損貧寒,欠者不至虛陪糧稅,弊除而利興矣。周文襄巡撫時,嘗有此舉,以屬戶部主事何寅。寅日惟躭酒,未嘗徧歷田野,親視丈量,秪憑里胥輩開報,輒與準理。丈量稍多分毫者,必謂之積出,比原數虧欠者,皆謂之量同,更不開虧欠一項。如太倉城中軍民居址,街衢河道,皆作納糧田地。量至北郊二十七保,多出田畝若干,將內二頃九十三畝有奇,撥與太倉學收租。蓋縮於城市,而伸於郊墟,故有此積出,非原額之外田也。別處量出多餘者,則以送京官之家。自正統初至今,量同者納無地之糧,京官家享無稅之利。是雖何寅貽患於民,而文襄安於成案,不察其弊,蓋亦不能無責也。寅,廣東南海人,嘗問其家世,已蕩然矣,或者為官不忠所事之報耶?

  府官之制,始於秦立郡守、郡尉、郡丞、郡監之官。漢因秦制,罷郡監,以丞相史分刺屬郡,謂之刺史。景帝改郡守稱太守,郡屬有司馬之官。後漢有郡主簿、五官掾。五官掾者,兼置功曹、戶曹、決曹、賊曹、倉曹是也。晉、齊、梁、陳竝因之。隋改刺史為總管,以長史、司馬、錄事、參軍、東西曹掾、司功、司兵、司倉、司土、司馬、司法、司戶諸參軍為參佐,而省治中別駕。煬帝改總管為太守,改長史、司馬為通守、贊治,尋改贊治為郡丞。唐改太守為總管,又改總管為都督,省郡丞置別駕、長史,餘悉因隋制。景雲初,罷州都督為刺史。天寶元年,改刺史為守。乾元元年,陞州刺史為節度使。大歷五年,改節度使為觀察使。宋以知州大都督之銜,其官屬有通判、長史、司馬、簽判、判官、掌書記、推官、支使、錄事、司戶、司法、司土、司理、參軍。政和間,置司儀、司兵、司功與司錄、司戶、司土、司刑為州七曹。宣和間,改州為路,設安撫使都總管,兼本路鈐轄。紹興初,改州為府,以知州為知府,設通判三員,罷司儀、司兵、司功諸曹官。元改府為路,設達魯花赤、總管、同知、治中、判官、推官、經歷、知事、照磨、提控、案牘、譯史,及錄事司達魯花赤、錄事判官各一員。本朝改路為府,革達魯花赤、治中、提控、案牘、譯史、錄事,改總管為知府,判官為通判,而同知、推官、經歷、知事、照磨,則仍其舊,檢校則建置云。

  今世富家有起自微賤者,往往依附名族,誣人以及其子孫,而不知逆理忘親,其犯不韙甚矣。吴中此風尤甚。如太倉有孔淵字世陞者,孔子五十三世孫。其六世祖端越仕宋,南渡。至其父之敬,任元通州監稅,徙家崑山。元祐初,州治遷太倉,新作學宮,世陞多所經畫,遂攝學事,號莘野老人。子克讓,孫士學,皆能世其業。士學家甚貧,常州某縣一富家欲求通譜,士學力拒之。歿後無子,家人不能自存,富家乃以米一船易譜去。以此觀之,則聖賢之後,為小人妄冒以欺世者多矣。

  周瑛良石知廣德州時,作祠山雜辯。其辯埋葬一事云:「按埋本作貍,周禮「以貍沈祭山川」,注云:「祭山林則貍之,祭川澤則沈之。」是埋藏者,本山澤之祭也。其曰今夜埋藏,及旦皆無有。過言耳。考諸本集誌埋藏事,謂坎地深廣各五尺,凡祭物皆三百六十,舁置坎中,蒙以太牢之皮,反土而平治之,土不見贏餘,或加縮於初。及久後埋藏,或值其故穴,皆不見其中所有。此說未為無禮 【 此說未為無禮 「無禮」疑當作「無理」。】 ,蓋土不見贏餘者,平治之也。或加縮於初者,物腐而土陷也。久後埋藏不見中所有者,物化也。今盜發古塚,皆不見其中所有者,亦化也。人言地熱則速化,埋藏易化,地熱故也。道流欲神異之,故為過言以駭愚俗耳。所云本集,蓋祠山舊有指掌集,良石按而辯之。

  布衣沈鑒文昭記覽博洽,而放言自廢,時自為「沈落魄」。或問云:「今之居大位享大福者,未必有學問。有學問者多是貧賤無福,何也?」文昭云:「有學問便是福,何須富貴?」老僧惟寅嘗云:「讀書要有福,無福者讀書不成。如人家子弟,有志讀書,若無衣食之憂,戶役之擾,疾病之累以奪其心,便是有福。縱使無憂於衣食,無擾於戶役,若身常有疾,則不能遂志,即是無福。」此等議論皆有理。

  前代賜諸侯有湯沐邑,賜公主有脂粉田,而皇莊則未聞也。今所謂皇莊者,大率皆國初牧地及民田耳。歲計之入,有內官掌之,以為乘輿供奉。然國家富有天下,尺地莫非其有,倉廩府庫,莫非其財。而又有皇莊以為己有,此固衆人所不識也。聞大臣中惟彭文憲嘗言之,其疏留中不出。而言官不聞有議乞革罷者,何邪?或云正統、天順間尚無之。

  瞿世用御史巡按廣東時,嘗寢疾,臥內有堊壁一堵。一夕幻出山水圖。世用心怪之,然猶疑病中眼花,妄有所見,召縣官入視,皆以為畫也。乃命以墨塗之,隱隱猶見筆跡,後數日才滅。世用病尋愈,亦無他。

  京師閭閻,多信女巫。有武人陳五者,厭其家崇信之篤,莫能制。一日含青李於腮,紿家人瘡瘇痛甚,不食而臥者竟日。其妻憂甚,召女巫治之。巫降神,謂五所患是名丁瘡,以其素不敬神,神不與救。家人羅拜懇祈,然後許之。五佯作呻喚甚急,語家人云:「必得神師入視救我,可也。」巫入按視,五乃從容吐青李示之。捽巫,批其頰而出之門外,自此家人無崇信者。

  「布衣李靖,不揆狂簡,獻書西嶽大王閤下。靖聞上清下濁,爰分天地之儀;晝明夜昏,乃著人神之道。又聞聰明正直,依人而行,至誠感神,信不虛矣。伏惟大王嵯峨擅德,肅爽凝威,為靈術制,百神配位,名雄四獄。是以歷像清廟,作鎮金方。遐規歷代哲王,莫不順時禋祀,興雲致雨,天實肯從,轉孽為祥,何有不賴。嗚呼,靖者一丈夫爾,何得進不偶用,退不獲安!呼吸若窮池之魚,進退似失林之鳥,憂傷之心,不能已已。社稷凌遲,宇宙傾覆,奸雄競逐,郡縣大崩,遂欲建義橫行,雲飛電掃,斬鯨鯢而清海嶽,卷氣祲以闢山河。使萬姓昭蘇,庶物昌運,即應天順人之作也。又大寶不可以妄據,欲杖劒竭節,未有飛龍在天,捧忠義之心身,傾濟世志,吐肝膽於階下。惟神鑒之,願告進退之機,得遂平生之志,有賽德之時,終陳擊鼓。若三問不對,亦何神之有靈?然後即靖斬大王頭,焚其廟,建縱橫之略,亦未晚也,惟神裁之。」右李衞公上西嶽書,不見記載,喜其奇而錄之。聞高皇將起義,陰卜於山寺伽藍神。三投珓,皆不許,遂擊破神像而去。十數年間,致成大業。蓋古之英雄豪傑,欲建功業,若衞公者,必其先有定志,而假鬼神以決之,所謂質諸鬼神而無疑者也。況帝王之興,自有天命,雖鬼神之靈,亦莫能測其機兆,則夫叢祠土偶豈能決哉!

  天順間,太監曹吉祥、忠國公石亨用事,勢焰炙手可熱。文人武士,出入其門以盜有名器者,不可勝數。京師有賀三老者,吉祥從子都督欽之妻父也。見欽聲勢日盛,獨不踵其門。欽嘗欲為求一官,力辭不可。乾麵衚衕口一賣餅小家,生女美而豓,都督石彪欲取為妾,父母樂從之,女獨不肯,乃已。未幾,石氏敗,彪棄市,曹欽謀反,凡連姻及所親者,誅竄殆盡,三老獨免。

  京師有婦女嫁外京人為妻妾者,初看時,以美者出拜,及臨娶,以醜者換之,名曰戳包兒。有過門信宿,盜其所有逃去者,名曰挐殃兒。此特里閈奸邪耳。又有幼男詐為女子,傅粉纏足,其態逼真。過門時,乘其不意,即逸去。成化間,嘗有嫁一監生者,適無釁可逸。及暮,近之,乃男子也。執於官,併其媒罪之。有男詐為女師者,京城內外人家,留教鍼指。後至真定一生家,生往狎之,力辭不許。生強之,乃男子,遂縶之於官,械送京師法司,奏置極刑。此皆所謂人妖也。

  鮠魚字一作鮰,味美而子有毒,不減河魨子 【 不減河魨子 明本「河魨」作「河豚」。】 ,食之能殺人。聞蛇亦能化鱉。凡鱉在旱地得者,不宜食,下水則無毒矣。

  駙馬都尉本秦、漢官。漢有奉車都尉,主車輿,駙馬都尉主駙馬,騎都尉主羽林騎,是謂三都尉。今止稱駙馬,省文耳。然唐人云:「戚里舊知何駙馬」,今人數列侯云「公侯駙馬伯」,蓋詩詞文移取便無妨。若君前奏對,自當稱駙馬都尉。今謁陵、陛辭、復命,皆云駙馬臣某。蓋承襲謬誤,莫之正耳。

  成化庚子,山西石州民家生一豬,二頭二尾八足,共一脊,生即死。王主事祿公差至其地,嘗聞之知州云。

  嘗與鄭介庵會飲,介庵問魚餒肉敗,不直曰魚爛肉腐,而云然,何如?予不能對,因請教。曰:「魚之爛自內始,如腹之餒;肉之腐自外入,如軍之敗。」請問何出?云:「不知所出,嘗聞之先輩張伯緒如此。」後讀程沙隨思問錄,中具此說,始知出於程。嘗見晦庵先生稱沙隨為程丈,蓋前輩也。思問錄於論、孟多所發明。

  同寮劉時雍言其鄉一女染奇病,每中夜,有物來與交,日漸羸憊,醫莫能治。聞一道士能祛邪,請治之。道士求二童男,沐浴更衣,各授以劒,作咒語,噀水使舞。舞將終,叱之去。二童趨出,投水中,久之不起,衆危之。踰半日,水忽涌起,二童共持一大蛇頭出,頭微有角,蓋蛟類也。二童仆地,久而始甦。女是夜始安寢,病不復作矣。道士由是名譽大振。後有人召之,竟不驗。或疑其犯淫污自壞也。夫蛟,惡物也,昔周子隱、許旌陽皆嘗斬蛟。疑天地間自有此等神術,人能至誠感神,則神物為之訶護,而其術以行。不然,則深淵之底,蛟龍之所蟠據,人雖氣正而才武,非其素履熟由之地,而亡生以狥之,鮮有不墮其牙頰者矣,安望其能提髑髏而出哉!

  翰林編修張元禎嘗建言,選六科給事中不必拘體貌長大,惟當以器識遠大,學問該博,文章優贍者充之。其言最當。徒以不拘體貌一言有礙,竟托之空言而已。蓋六科係近侍官,兼主奏對。必選體貌端厚,語言的確者以壯觀班行,表儀朝宁。但在前居此地者,體貌非不端厚,而其器識學問文章,往往過人。蓋出自精選,號為得人,如姚夔、葉盛、林聰、尹旻、張寧輩是已。以後則專以體貌為主,而其所重者反不之計。所謂出題考選,亦不過虛應故事耳。揆其所以,其時典選者相繼多北人,大率專主體貌,則其類得以並進。況學識兼備者,必思舉其職,而屢有糾彈,不若安靜簡默者之易制也。鹽山王忠肅公素有重望,亦進一二鄉里之劣者,則其餘不足責矣。使為吏部者,以公天下為心,不陰厚鄉里,遇缺,選其體貌豐偉,音吐正當者,五倍其數,試其奏議彈文數篇,若場屋時文,則不以試。每五六人中擇其優者一人奏上,如此而不得人,吾未之信也。

  同寮吴味道處之,遂昌人。嘗言其家人看稻莊所,夜吹笛以自娛,忽有大面矬人倚石而聽之。次夜亦然。家人知其為鬼物,然未敢發也。至三夜,乃然炭坐處,燒鐵筯炭中,取笛吹之。其物復來,乃出其不意,取筯刺之,急趨水旁去。詰旦,蹤跡之,見一大蝦蟇死水旁,刺痕在其頷下。

  近時言官言宮闈事,常受挫辱。自是事無大小,噤不敢言。有孫御醫者,素善謔。人問生疥何以愈之?曰:「請六科給事中餂之。」問故,曰:「不語唾可治疥也。」崑山有徐生善寫竹,嘗遊京師,吏科有知者,請寫竹於壁。寫畢,欲題其上云朝陽鳴鳳。或云:「恐致人口語,不若易以舞鳳。」或又以為不可,乃以彩鳳易之。有從旁語云:「鳴也鳴不成,舞也舞不成,不如好衣服搖擺過日可也。」衆哄堂一笑而散。聞此等嘲謔,固言路之不幸,亦非國家之幸也。

  土兵之名,在宋嘗有之,本朝未有也。成化二年,延綏守臣言營堡兵少,而延安、慶陽府州縣邊民多驍勇耐寒,習見胡騎,敢於戰鬬。若選作土兵,練習調用,必能奮力,各護其家,有不待驅使者。兵部奏請敕御史往,會官點選,如延安之綏德州、葭州、府谷、神木、米脂、吴堡、清澗、安定、安塞、保安,慶陽之寧州、環縣,選其民丁之壯者,編成什伍,號為土兵。原點民壯,亦改此名。其優恤之法,每名量免戶租六石,常存二丁,貼其力役。五石以下者,存三丁。三石以下者,存四丁。于時得壯丁五千餘名,委官訓練聽調。此陝西土兵之所由始也。

  成化十六年四月初二日,雲南麗江軍民府巨津州雪山移動。十七年六月十九日戌時,大理府地震有聲,民屋搖動 【 民屋搖動 原作「民物搖動」,依文意改。】 ,二次而止。鶴慶軍民府本日亥時,滿川地震,至天明,約有一百餘次,次日午時止。廨舍牆垣俱倒,壓死軍民囚犯皁隸二十餘人,傷者數多,鄉村民屋倒塌一半,壓死男婦不知其數。麗江軍民府通安州,本日戌時地震,人皆偃仆,牆垣多傾。以後晝夜徐動,約有八九十次,至二十四日卯時方止。各處奏報地震,無歲無之,而雲南之山移地震,蓋所罕聞者,故記之。

  ●菽園雜記卷八

  襲封衍聖公每歲赴京朝賀,沿途水陸驛傳,起中馬站船廩給。回日,無馬快船裝送。而張真人往回水陸,起上馬站船廩給,且有馬快船之從。蓋其時方崇道教,而內官梁芳、左道李孜省輩方用事,故致隆於其所尊如此。予聞之,頗不平,言於尚書余公,欲優厚之。公慨然曰:「是義舉也。」即日奏允。自是衍聖公往回陸路,得起上等馬,回日,應付馬快船裝送。於吾道實有光云。時成化十六年三月初五日也。

  近有中官怙寵市恩,以結人心,騰驤左右等四衞勇士小厮及養馬軍,奏乞悉給以胖襖袴鞵,事不下議,部即可之。時固安王公復為工部尚書,余肅敏問之曰:「府庫衣袴之富如此,先生何議不及此,使恩出斯人乎?」王公曰:「祖宗之制,邊方有警,應調京軍出征,則以此給之,使其不勞縫製,得以尅日起行。京衞軍士守衞守城者,無調遣之急,歲給與布疋綿花,使軍妻各自縫製,以省有司勞費。此良法美意之所在也。今四衞軍士,既給以布花,而又加此,非惟失預備非常之初意,且使恩出內豎,其於國體胥失之矣。」余公服其言。

  每讀春秋左氏傳,列國大夫或論事,或諫君,動輒陳古制度,如指諸掌。公父文伯之母 【 公父文伯之母 明本作「共父文伯之母」。】 ,雖一婦人,而其敍王后親織元紞以下云云 【 而其敍王后親織元紞以下云云 明本「元紞」作「玄紞」。】 ,本末不遺如此,則當時學士從可知矣。於此不惟見古之人才皆有用之學,亦可以占先王教化之盛矣。今吏部每選考試監生作經義,有不能記本題者,任意書平日所記文字塞白,名曰請客文章,亦得除授有司一職云。此風自宣德以來已有之矣。夫時文與古義,雖大不倫,而姑恤之政,蓋無有甚於此者。嗚呼,使此輩而寄以民事,欲民之弗病,得乎!

  嵇昭,蘇州崑山人。正統六年任知灤州。涉獵古今,涖民得體,尤善楷書。十三年,以外艱去,至今不忘其善。此永平府誌名宦條所載,然崑山未聞有此人。豈其先流寓他處,出身籍貫,猶書所自與?記以備考。

  廣陵之墟有五子廟,云是五代時,羣盜嘗結義兄弟,流劫江、淮間,衣食豐足,皆以不及養其父母為憾,乃求一貧嫗為母,事之甚孝。凡所舉動,惟命是從。因化為善,鄉人異之。歿後且有靈異,因為立廟。吴中祭五通神者,必有所謂太媽,疑即此鬼也。噫!人莫不善於為盜,而亦有風木之思,天理之在人心,固未嘗泯也。況非其真母,而皆能循其教,卒化為善,不亦尤可取乎!世有親在而不遵其教,親歿富貴而不思者,視五子能無愧乎!

  延安綏德之境,有黃河一曲,俗名河套。其地約廣七八百里,夷人時竊入其中 【 夷人時竊入其中 「夷人」及下「夷人」,明本均作「胡虜」。】 ,久之乃去。葉文莊公為禮部侍郎時,嘗因言者欲築立城堡,耕守其地,奉命往勘。大意謂其地沙深水少,難以駐牧;春遲霜早,不可耕種;其議遂寢。然聞之,昔張仁愿築三受降城,正在此地。前時夷人巢穴其中,春深纔去。近時關中大饑,流民入其中求活者甚衆,踰年纔復業。則是非不可以駐牧耕種也,當再詢其所以。

  周禮春祭馬祖,夏祭先牧,秋祭馬社,冬祭馬步。其文甚明。今北方府州縣官凡有馬政者,每歲祭馬神廟,而主祭者皆不知所祭之神。嘗在定州,適知州送馬神胙,因問所祭馬神何稱?云稱馬明王之神。及師生入揖,問之,亦然。蓋此禮之不講久矣。但不知太僕寺致祭如何,未及問也。

  天妃之名,其來久矣。古人帝天而后地,以水為妃。然則天妃者,泛言水神也。元海漕時,莆田林氏女有靈江海中,人稱為天妃。此正猶稱岐伯張道陵為天師,極其尊崇之辭耳。或云:水,陰類,故凡水神皆塑婦人像。而擬以名人,如湘江以舜妃,鼓堆以堯后。蓋世俗不知山水之神不可以形像求之,而謬為此也。

  翰林院、尚寶司、六科官,其先常朝俱在奉天門上御座左右侍立,故云近侍。今皆在門下御道左右,云是太宗晚年有疾,用女官扶持上下,因退避居下。今遂為定位。六科本與尚寶司相鄰,今工部委官製衣處,猶稱六科廊是也。永樂間失火,遷出午門外 【 遷出午門外 「外」字據明本補。】 ,今遂為定居。

  沈通理云:金陵一民家被雷,失去二人,徧求之,乃對坐一空櫃中,其髮莖莖相結。凌季行言:褚御史昌胤家人遇雷震死,徧身衣皆裂成細條,其闊狹如一 【 其闊狹如一 「其」字據明本補。】 。邵文敬言:其鄉雷擊一佛殿,兩鴟尾皆失去,蓋脊筒瓦內石灰泥,撤淨如掃,而瓦復不動。張汝弼言:松江一塔被雷,凡七層,每層簷鈴皆失去其舌。夏德乾御史知新淦縣,言本縣一山有雷神,甚靈異。嘗祈雨,雷雨大作,空中有物,形擊如鴨,嘴爪如鷹者三,盤旋而飛。廟有大松十數株,每株爪去其皮二道,自根至梢,俱深入寸許,無一差爽。瞿世用御史嘗知崇仁縣,一日雷雨中有物墮譙樓,黑色,無頭尾,其圓徑丈餘,不久復飛去,疑其為雷神。此皆平日聞坐客所談,因類記之。

  羣舊作群,云高皇惡君與羊竝,命移君羊上。■〈日上永下〉舊作昶,云文皇為夏中舍改書。崑舊作崐,云崐尹馬文炯欲鎮壓其民改書。此鄉俗相傳,然羣崑古字,觀韻書可知。■〈日上永下〉字,嘗於山東憲副陳善所觀趙松雪墨卷見之。蓋偏旁上下,自昔竝用。祖宗及文炯,或者改其一時所見耳,非始此也。天順甲申進士■〈彡上且下〉茂,英宗不識其姓,問之李閣老賢。賢對以音與陝同,因命改姓陝。近時山東布政使胡德盛奏事,適北邊有警,上覽疏,見其名,嫌德盛於得勝相近,命改名靖。

  天順間,江西儒士吴與弼講明理學,名重一時。嘗被薦,徵上京師,授春坊諭德,力辭不受,遣還田里。成化間,海南貢士陳獻章亦以理學名,有司嘗應詔薦上,上吏部,奏除翰林院檢討、駕部員外郎。張弼書韻語誚之云:「君恩天地寛,臣節日月皎。無事徒受官,優游豈不好?未識義如何,借問程明道。李密是何人?亦有陳情表。」獻章不能答,未久辭歸。獻章,與弼門人也。

  于公謙、王公文遇害時,以迎立外藩誣之。文稱冤,謙但云親王非有金符不可召,當辯之。時印綬、尚寶諸內官聞之,檢閱各王府符,具在,獨無襄王府者,衆皆危疑,不知其故。乃問一退任老內官。云嘗記宣德間老娘娘有旨取去,但不知何在。老宮人某尚在,必知其詳。遂往問之,云是宣廟賓天時,老娘娘以為國有長君,社稷之福,嘗欲召襄王,因取入。後以三楊學士議不諧而止。符今在後宮暖閤中。老娘娘,張太后也。於是啟太后求之,果得於其處,已積塵埋沒寸餘矣。其後英宗悟二人之冤而悔者,亦以此云。

  成化十三年,福建長樂縣平地長起一山,長三日而止。度之,高二丈餘,橫廣八丈。其旁一池,忽生大蜆,民取食之,味甚美。乃爭取食,食者不數日患痢,死者千餘人。

  戴御史用,字廷獻,江西高安人。未第時,嘗延一師於家。塾師好為人作訟牒,用父却之。其俗,凡為師棄於人者,無所容身,由是怨之。乃匿處鄰郡,令家人訟於官,云師有經義,直銀若干,用圖之致死。用不勝搒掠,乃自誣服。用家出重賞購求能得其蹤跡者。踰年,忽一人報其匿處,乃俾為鄉導,果得之,事始白。後登成化丙戌進士第,仕至貴州參議。彼衡門褐夫,不皆用伍,則死於冤獄者豈少乎?此典刑者所以不可不敬慎也。

  正統間,楊文貞公自江西還朝,所過饋送,一切不受。耿清惠公時為淮揚鹽運使,餽雞四翼,茄一盤,楊公受之。且攜手而行,其激揚之意,默寓於交際如此。先奉直公時客淮揚,親聞其事。

  天順間,安陽民牧牛,入一破塚中,鐵索縣一棺,去地四五尺,四旁無一物。民搖動其棺,沙土蒙頭而下,不能開眼。民懼急趨出,沙已沒趺矣。翌日拉伴往視之,沙土滿中,不復見棺,蓋觸其機發也。

  山西之石樓、永昌,陝西之神木等縣,土人善邪術,名「小法子」。能以刀錐置人腹中,痛久之即死。始覺時,急求解法,則免。廣東西人善造蠱,置飲食中,中之即腹脹死,以藥物解之,即吐出本形,或魚或蛇或蝦蟆而愈。雲南孟密等夷有術,能以木換人手足骨,人初不覺,久之,行遠任重,即痛不能勝。有不信者,死之日,剖股視之,果木也。此皆問之其鄉人,皆以為實有者。

  成化初,江、淮大饑,都御史林公聰以便宜之命賑濟,駐節揚州,令御史借糧十萬石於蘇州府。知府林公一鶚以蘇為閩、浙衿喉,江、淮衝要,萬一地方不靖,無糧其何以守?不許。御史乃借之松江而去。人以一鶚知大體云。

  古對以文字分合者,如:鉏麑觸槐,甘作木邊之鬼;豫讓吞炭,終為山下之灰;陳亞有心終是惡,蔡襄無口便成衰;二人土上坐,一月日邊明;半夜生孩,子亥二時難定,兩家擇配,己酉二命相當。皆佳。又聞有云,人曾作僧,人弗可作佛;女卑為婢,女又可為奴。亦可喜。

  史傳所載,脩已背坼而生禹,簡狄胸坼而生契,陸終氏娶鬼方之女,開其左右脇而生昆吾等六人。浮屠氏稱釋迦之生,出母右脇。黃冠氏稱老聃之生,出母腋下。先儒多以為妄。魏黃初五年,汝南屈雍妻王氏生子,從右胳下水腹上出。宋時莆田尉舍之左有市人妻生男,從股髀間出,皆創合,母子無恙。二事各有指據,然亦未敢盡信也。近見巡按鳳陽御史周蕃奏靈壁縣民家生一子,潰母臍下而出,創潰處尋愈。據此則汝南、莆田二子之生,當亦不誣也。

  漢、唐、宋兵制,皆取兵於民,壯則入伍,老則放歸,即三代寓兵於農之遺制也。本朝軍伍,皆謫發罪人充之,使子孫世世執役,謂之長生軍。且謫發之地,遠者萬里,或數千里,近者千餘里。南北易調,非其土性,難以自存,是以死傷逃竄者,十常七八,行伍實數,能幾何人?況有罪謫發者,率皆奸民,善於作弊,無惑乎什伍之虧耗也。在京惟府軍前衞幼軍皆止終其身,與前代兵制暗合。旗手衞有等軍士,永樂間奉有不逃止終本身、逃者子孫勾補之旨。寧老死行伍,無一人逃者。府軍前衞幼軍,舊亦多逃。近比旗手之例,著為常令,故今亦無逃者。蓋逃者特為身謀,其不敢逃者,為子孫謀也。使當時議兵制者,以前代之制為主,而以此法繩之,則隱匿脫漏之弊,固不能保其必無,恐亦不至今日之甚也。 【 固不能保其無恐 「恐」字原作「想」,此據明本改。】

  急須,飲器也,以其應急而用,故名。趙襄子殺智伯,漆其頭以為飲器。註云:「飲,於禁反,溺器也。」今人以暖酒器為急須,飲字誤之耳。吴音須與蘇同,今稱煖熟食具為僕憎,言僕者不得侵漁,故憎之。王宗銓御史嘗見內府揭帖,令工部製步甑,云即此器,乃知僕憎之名傳譌耳。直駕校尉著團花紅綠衣,戴飾金漆帽,名曰只孫鵝帽。只孫,衣名,今人有稱執金吾帽者,亦似是而非也。

  蒙古氏入主中夏,固是大數 【 固是大數 「大數」疑當作「天數」。】 ,然人衆亦能勝天。當時若劉秉忠、許衡、竇默、姚樞、姚燧、郝天挺、王磐輩,皆宋遺才也。使其能如夷、齊之不食周粟,魯仲連之不帝秦,田橫與其客之不臣漢,龔勝輩之不事莽,則彼夷狄之君,孤立人上,孰與之立綱陳紀,制禮作樂,久安於中國哉!然則元君之所以盤據中國九十餘年之久,實中華之人維持輔翼之而然也。秉忠輩蓋隨世功名之士,許公自負為聖賢之學也,而亦為夷主屈耶?春秋之法,尊中國,攘夷狄,魯、齊於夷狄,勢固不能攘,不仕如劉因可也,吾於是不能無責備焉 【 此條據明本補。】 。

  醫士劉溥,字原博,博學能詩。畫士范暹,字啟東,讀書善談。二老皆蘇人,在宣德、正統間,館閣諸公皆愛重之。原博僅官太醫吏目,啟東終身布衣而已。意者當時士人,皆知自重,不肯干人,當道亦不肯以名器私其所厚而然邪?吾於是不能無感。

  崑山五保張某,兄弟業瘍醫。凡求療者,必之弟而不之兄,由是弟日饒,兄日凋落。兄妒之,欲俟其出,將甘心焉。一日,買舟入城,兄預匿舟中,行至新洋江,忽起,捽其弟。舟人懼,急搒舟就岸,得逸去。將訟,縣有父老曰:「彼無天理而害汝,今計不行,是有天理也。若訟之,且將拘繫證佐,必貽害舟人,不如且止。」從之。未幾,兄一夕睡至旦,目不能開,竟成瞽疾而死於貧。人以為不道所致云。

  元制,內設中書省,外設行中書省,故舊時移文中多稱各省。今既改行省為布政司,而移文奏章,尚有稱省者。今之提刑按察司,即元之肅政廉訪司,俗稱按察使為廉使,按察司多扁肅政字,皆踵其舊也。揆之時制,似亦非宜。在京各道廳事,及在外察院多扁正己字,諸司則無之。蓋誤讀程伯淳語御吏為御史故也。不然,豈有官者皆不必正己,惟御史當然耶?

  玉篇奇字類,如欸乃、万俟、宿留、冒頓、可汗、閼氏、龜茲,皆連綿假借。餘如袒免、星宿之類,半是本字,未為奇也。今記憶類此者書之,讀書有得,當不一書。

  於戲 【 烏呼。】 委蛇 【 逶迤。】 齊衰 【 咨崔。】 相近 【 禳祈。】 扶服 【 匍匐。】 楊休 【 陽煦。】 子諒 【 慈良。】 惡池 【 呼沱。】 曲逆 【 去過。】 休屠 【 朽除。】 譙訶 【 誰何。】 從臾 【 總勇。】 陂池 【 坡陀。】 取慮 【 趨廬。】 毒冒 【 代妹。】 未嬉 【 妹喜。】 揖濯 【 楫擢。】 魋結 【 椎髻。】 洒削 【 洗鞘。】 厓皆 朱提 【 主池。】

  潘流清處之,青田人,與岳內翰季方同游太學,俱有文名,且相友善。流清未仕卒,其子辰幼孤,流落京師。一日,季方過陳緝熙內翰,適其友李斯式出揖。季方愕視久之,問故,云此吾故友潘流清應真也。翌日,遣人延斯式至家,命工寫其真,且以示辰。云此汝父遺容,命拜之。辰不識,持歸示其母,其母泣涕而藏焉。此亦衣冠中之異事也。辰字時用,博學能詩文,與李賓之學士有通家之好,李蓋岳之壻云。

  松江一京官,養痾家居,因星士言,某年當死不測,日以詩酒盤桓園池間。雖比鄰招飲,亦不出也。一日彈琴假山下,石仆壓死。閩中一娼色且衰,求嫁以圖終身,人薄之,無委禽者。乃決之術士,云年至六十當享富貴之養,娼不以為然。後數年,閩人子有奄入內廷者,既貴,聞其母尚存,遣人求得之,館於外第。翌日出拜之,遙見其貌陋,恥之,不拜而去。語左右云:「此非吾母,當更求之。」左右觀望其意,至閩求美儀觀者,乃得老娼以歸。至則相向慟哭,日隆奉養,閱十數年而歿。威寧伯王公為大同總兵時,術士俞姓者一日過職方,予問之,曰:「當不久敗矣。」予問當在何年?曰:「今年。」未幾降敕面諭,革爵為民,安置安陸州。

  周宗伯洪謨之父嘗為長陽訓導,作妖魅說,言門生何瓚與其弟飲民家,瓚醉歸,失弟所在,搜於山累日,得之木上。問其故,云一人引至此,今見爾輩來,遁去矣。蓋山鬼也。又門生之父鄭老者,入深山採藥,遇木有大菌,乃取之。行數里,有人追與鬬,云:「何以割吾耳?當見還。」鄭老巫者,有禳鬼術,其人不能加害而去。然精思恍惚,迷其歸路。後數日,家人尋得之,邀使歸,固不肯,乃執以歸。藥之而醒,備言其故,如一夢也。大抵深山幽谷中,固多強死之鬼與木石鳥獸之怪,人不知戒,故有獨行遇害者。凡入深山者,須持利刃,不宜獨行。

  吏部尚書歷城尹公旻罷後,朝士多指其招權納賂之跡,甚者上章乞籍其家貲之半賑濟山東饑民。公之富未必如是之甚也,其所以失士大夫之心者,直以待人不誠耳。如各部司屬官之賢能者,每向人稱道之,以示其知人。及推舉時,乃先掌科掌道官。若舉部屬,亦先出入中官之門者,平日所稱道者反不與。又嘗記戶科給事中李孟暘奉使山西回,見代州等處要地武備不飭,奏乞設整飭兵備副使,以專其責。兵部覆奏,已得旨俞允。及咨吏部,乃寢而不行。後察之,副使該於刑部年深郎中內以次升用,一鄉人覬覦京職,不欲外升。欲越次他升,又恐機泄,故止。覬覦京職者不久果升大理丞,後坐其黨調外任。

  吴中有鬼善淫,凡懷春之女多被污。與之善者,金帛首飾,皆為盜致。吾崑真義民家一女,將被污,女曰:「涇西某家女貌美,何不往彼而來此?」鬼云:「彼女心正。」女怒曰:「吾心獨不正耶?」遂去,更不復來。乃知邪不干正之說有以也 【 乃知邪不干正之說有以也 「干正」原誤作「千正」,此據明本改。】 。

  蘇城商人蔡某,嘗泊舟京口,見一客長軀偉貌,鬚髯被腹,髭長數寸,蔽口。竊計其有礙飲食,乃邀入食肆以觀之。客臨食,脫帽,拔髻中二簪,綰其髭,插入兩鬢,長歠大嚼,旁若無人。食已,謝去,曰:「感君厚情,何以為報。」令舟中取一木棍授之,云:「倘舟行有人侵侮,當以此示之,云鬍子老官壓驚棍在此,彼必退去。」後行江中,猝遇暴客,蔡如其言,果不犯而去。如是者再,始知其為暴客之渠魁,威信素行於人故也。蔡後死九江,客聞之,賻以白金,遣人護喪至京口而去。

  鈔字,韻書平去二聲,皆為略取寫錄之義,無以為楮幣之名者。今之鈔,即古之布。詩云「抱布貿絲」,周禮「宅不毛者,有里布」是也。但古以皮,故曰皮幣,今以楮,故曰楮幣耳。宋有交子、會子、關子、錢引、度牒、公據等名,皆所以權變錢貨,以趨省便。然皆不言其制,惟入中鹽糧有鹽鈔,鈔之名始見宋史,蓋即今鹽引也。今文移中有關子,僧道簪剃有度牒,鄉試舉人投禮部有公據,茶鹽等貨俱有引,皆公文耳。金史記交鈔之制,外為闌,作花紋,其衡書貫例外書禁條,闌下備書經由行換之法。及其印章花押,一貫至五十貫,名大鈔。一百文至七百文,名小鈔。以七年為限,納舊易新。元史記鈔之文云:以十計者四,曰一十文、二十文、三十文、五十文。以百計者三,曰一百文、二百文、五百文。以貫計者二,曰一貫文、二貫文。然皆不詳其尺寸之制。今之鈔,蓋始於金,而元承其制,本朝沿襲之歟!聞洪熙、宣德間,猶有百文鈔。今但有一貫文者,每貫直銀三釐,錢二文,非復國初之直矣。其制,以桑楮皮為之,豎長一官尺,橫八寸,額上橫作楷書,云「大明通行寶鈔」,中作楷書「一貫」二字,字下圖一貫錢形,左右作疊篆各四字,云「大明寶鈔,天下通行」,其下楷書鈔法禁例,上下鈐戶部印,四圍花紋闌。

  鐲音蜀,又音濁。周禮「古人以金鐲節鼓 【 古人以金鐲節鼓 明本「古人」作「皷人」。】 」。註云:鉦也,形如小鐘。韻書又云溫器 【 韻書又云溫器 明本無「溫」字,空一格。】 。今人名臂環為鐲,音濁,蓋方言也。近考之,蠋,桑蟲,一名蚅。爾雅「蚅烏蠋」,詩「鞗革金厄」,註云:金厄,接轡之環,形似烏蠋,以金為之。今女人金銀臂環累累有節,而拳曲正如蠋形。鐲當作蠋,音雖少異,其義甚明。

  里人曾孟源嘗夜行,有水當涉,遇一舊識云:「吾負汝過。」孟源喜從之,及上其身,忽悟云:此人已死,安得在此?必鬼欲迷我耳。乃堅附其背,既登岸,負者云:「可以下矣。」孟源附之益堅,忽變為一板,抱至民家,叩門乞火燭之,乃火焦棺板也,劈而焚之。深以為不祥,自分必死,然竟無恙,後年踰七十而終。